维扬之水
如此江山——读书时那些会心一笑
散文  2017年04月28日  阅读:556

好书读到知意处,似能看到作者藏在其中。

只要功力足够,那文章写的就如同一幅图画,作者的脾气、见识、学问,透过薄薄的纸页,沿着飘洒墨香的黑色方块字,纤毫毕现。比如以前在网上看宋代沈括《梦溪笔谈》的电子版,匆匆一瞥,如牛嚼牡丹,浮光一扫,觉得写的不如明代宋应星的《天工开物》实用。

前几日,遇到五一书店搞活动,买了本《梦溪笔谈》。闲时细细品读,竟读出几分乐趣。读着读着,似乎看到作者藏在书里,摸着长长的黑胡子,不急不缓,徐徐写完各种天文历法音乐地理物理化学等方面的科学知识,然后跟相声大师马三立一样,在行文中冷不丁爆出一个笑料,但并不是那种强胳肢人的笑料,而是一种看透世态人情的冷幽默,充满人生智慧,寥寥几句,描摩世态精当。想分享几个段子给好友们共赏,四顾却茫然无人。几日纠结,心思凝滞。摘抄几段,奇文传天下,共赏,不知能有几人看,会心一笑?

原文节选:

礼部贡院试进士日,设香案于阶前,主司与举人对拜,此唐故事也。所坐设位供张甚盛,有司具茶汤饮浆。至试学究,则悉彻帐幕毡席之类,亦无茶汤,渴则饮砚水,人人皆黔其吻。非故欲困之,乃防毡幕及供应人私传所试经义。盖尝有败者,故事为之防。欧文忠有诗:“焚香礼进士,彻幕待经生。”以为礼数重轻如此,其实自有谓也。——评,“渴则饮砚水,人人皆黔其吻。”这句想想就好笑,防考试作弊,不让带水,渴了只能喝研墨水,人人都是小黑嘴。

国朝未改官制以前,异姓未有兼中书令者,唯赠官方有之。元丰中,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书令,下度支给俸。有司言:“自来未有活中书令请受则例。”——评,没有活中书令享此待遇!

赐“功臣”号,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。自后藩镇,下至从军资深者,例赐“功臣”。本朝唯以赐将相。熙宁中,因上皇帝尊号,宰相率同列面请三四,上终不允,曰:“徽号正如卿等‘功臣’,何补名实?”是时吴正宪为首相,乃请止“功臣”号,从之。自是群臣相继请罢,遂不復赐。——评,皇上说,“这徽号就和给你们加的功臣字样一样,名也无利也无,有个屁用。”于是臣子们不再给皇帝弄徽号,还把自己的“功臣”名号也奉还给皇帝。

夏文庄性豪侈,禀赋异于人:才睡,即身冷而僵,一如逝者;既觉,须令人温之,良久方能动。人有见其陆行,两车相连,载一物巍然,问之,乃绵账也,以数千两绵为之。常服仙茅、钟乳、硫黄,莫知纪极。晨朝每食钟乳粥。有小吏窃食之,遂发疽,几不可救。——评,富豪吃的东西常人吃不得。

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,未尝见其怒。饮食有不精洁者,但不食而已。家人欲试其量,以少埃墨投羹中,公唯啖饭而已。问其何以不食羹?曰:“我偶不喜肉。”一日又墨其饭,公视之曰:“吾今日不喜饭,可具粥。”其子弟愬于公曰:“庖肉为饔人所私,食肉不饱,乞治之。”公曰:“汝辈人料肉几何?”日:“一斤,今但得半斤食,其半为饔人所廋。”公曰:“尽一斤可得饱乎?”曰:“尽一斤固当饱。”曰:“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。”其不发人过皆类此。尝宅门坏,主者彻屋新之。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。公至侧门,门低,据鞍俯伏而过,都不问。门毕,復行正门,亦不问。有控马卒,歳满辞公,公问:“汝控马几时?”曰:“五年矣。”公曰:“吾不省有汝。”既去,復呼回曰:“汝乃某人乎?”于是厚赠之。乃是逐日控马,但见背,未尝视其面;因去见其背,方省也。——评,宰相肚里能撑船,真是。饭里有灰,不生气。厨子偷肉,那就多买点,把他想偷的那份考虑进去,由着厨子偷。

孙之翰,人尝与一砚,直三十千。孙曰:“砚有何异,而如此之价也?”客曰:“砚以石润为贵,此石呵之则水流。”孙曰:“一日呵得一担水,才直三钱,买此何用?”竟不受。——评,口水砚台,不用也罢。

王荆公病喘,药用紫团山人参,不可得。时薛师政自河东还,适有之,赠公数两,不受。人有劝公曰:“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,疾可忧,药不足辞。”公曰:“平生无紫团参,亦活到今日。”竟不受。公面黧黑,门人忧之,以问医。医曰:“此垢汗,非疾也。”进澡豆令公颒面。公曰:“天生黑于予,澡豆其如予何!”——评,好邋遢的王安石!以前听说他不爱洗澡,胡子上爬虫子。这篇居然说他脸上泥灰老厚,呈黑黄色。据说沈括与王安石不睦,王一下台他就暗地里使阴招告状,看来传闻不虚,笑话王安石不讲卫生。

郭进有材略,累有战功。尝刺邢州,今邢州城乃进所筑,其厚六丈,至今坚完;铠仗精巧,以至封贮亦有法度。进于城北治第,既成,聚族人宾客落之,下至土木之工皆与。乃设诸工之席于东庑,群子之席于西庑。人或曰:“诸子安可与工徒齿?”进指诸工日:“此造宅者。”指诸子曰:“此卖宅者,固宜坐造宅者下也。”进死,未几果为他人所有。今资政殿学土陈彦升宅,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。——评,此大度量人,看的长远。聊斋里也有类似故事,某人欠债未还,债主死。某人家楼新盖好,遥见债主魂入室,随后其妻生子。某人叹,楼刚成,而拆楼人已至。后子果败其家。

李学士世衡,喜藏书。有一晋人墨迹,在其子绪处。长安石从事尝从李君借去,窃摹一本,以献文潞公,以为真迹。一日潞公会客,出书画,而李在坐,一见此帖,惊曰:“此帖乃吾家物,何忽至此?”急令人归,取验之,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。李方知为石君所传,具以白潞公。而坐客墙进,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迹,而以李所收为摹本。李及叹曰:“彼众我寡,岂復可伸?今日方知身孤寒。”——评,谁官大,谁藏的字贴就是真迹。

太祖皇帝常问赵普曰:“天下何物最大?”普熟思未答间,再问如前,普对曰:“道理最大。”上屡称善。——评,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,果然能干会说。道理最大!

石曼卿为集贤校理,微行倡馆。为不逞者所窘。曼卿醉与之校,为街司所录。曼卿诡怪不羁,谓主者曰:“只乞就本厢科决,欲诘旦归馆供职。”厢帅不喻其谑,曰:“此必三馆吏人也。”杖而遣之。——因嫖被抓,想告诉街上巡逻的,快点放了我,明天我还得到国务院上班呢!暗语,我可是大官。巡逻的人认为,啊,原来是在国务院打杂的!打一顿,放了他吧!

司马相如叙上林诸水曰:丹水、紫渊,灞、浐、泾、渭,“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”,“灏溔潢漾”,“东注太湖。”李善注:“太湖,所谓震泽。”按八水皆入大河,如何得东注震泽?又白乐天《长恨歌》云:“峨嵋山下少人行,旌旗无光日色薄。”峨嵋在嘉州,与幸蜀路全无交涉。杜甫《武侯庙柏》诗云:“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”四十围乃是径七尺,无乃太细长乎?防风氏身广九亩,长三尺,姬室亩广六尺,九亩乃五丈四尺,如此防风之身,乃一饼餤耳。此亦文章之病也。——评,相如瞎写,把该流入黄河的几条河,都改为流入震泽。

按杜诗,诸葛亮庙前柏树7尺粗,2000尺高,太细长。

防风氏这个人,宽五丈四尺,高3尺,扁平如一饼。

旧日官为中允者极少,唯老于幕官者。累资方至,故为之者多潦倒之人。近歳州县官进用者,多除中允。遂有“冷中允”、“热中允”。又集贤院修撰,旧多以馆阁久次者为之。近歳有自常官超授要任,未至从官者多除修撰。亦有“冷撰”、“热撰”。时人谓“热中允不博冷修撰。”——评,冷菜热菜。

梅询为翰林学士,一日,书诏颇多,属思甚苦,操觚循阶而行,忽见一老卒,卧于日中,欠伸甚适。梅忽叹曰:“畅哉!”徐问之曰:“汝识字乎?”曰:“不识字。”梅曰:“更快活也!”——评,人生识字糊涂始,信然!

信安、沧、景之间,多蚊虻。夏月,牛马皆以泥涂之,不尔多为蚊虻所毙。效行不敢乘马,马为蚊虻所毒,则狂逸不可制。行人以独轮小车,马鞍蒙之以乘,谓之“木马”。挽车者皆衣韦裤。冬月作小坐床,冰上拽之,谓之“凌床”。余尝按察河朔,见挽床者相属,问其所用,曰:“此运使凌床”,“此提刑凌床”也。闻者莫不掩口。——评,运使,运屎也。凌床,灵床也。谐音好笑!

旧制,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,驿羊肉半斤。祥符中,有人为诗,题所在驿舍间曰:“三班奉职实堪悲,卑贱孤寒即可知。七百料钱何日富,半斤羊肉几时肥。”朝廷闻之曰:“如此何以责廉隅?”遂增今俸。——评,古代当官没油水,半斤羊肉够谁吃的?不过,宋代羊肉蛮贵,寻常人吃不起。没见黑旋风在浔阳楼跟小二生气么——敢笑话我是吃不起羊肉的,揍扁你!

蔡景繁为河南军巡判官日,缘事至留司御史台阅案牍,得乾德中回南郊仪仗使司牒检云:“準来文取索本京大驾卤簿,勘会本京卤簿仪仗,先于清泰年中,末帝将带逃走,不知所在。”——评,是以前的皇帝把东西拐带丢的。

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,有嬉游,书其壁曰:“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。”有士人李璋,素好讪谑,题其傍曰:“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。”——评,你称是丞相侄子,我说是皇帝孙子,咱比比,到底谁势力大!

吴中一士人,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,以此自负,好附托显位。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,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。士人游毗陵,挈其徒饮倡家,顾谓一驺卒曰:“汝往白李二,我在此饮,速遣有司持酒肴来。”李二,谓李御史也。俄顷,郡厨以饮食至,甚为丰腆。有一蓐医。适在其家,见其事,后至御史之家,因语及之。李君极怪,使人捕得驺卒,乃兵马都监所假,受士人教戒,就使庖买饮食,以绐坐客耳。李乃杖驺卒,使街司白士人出城。郡僚有相善者,出与之别,唁之曰:“仓卒遽行,当何所诣?”士人应之曰:“且往湖州,依庞九耳。”闻者莫不大笑。——评,你管御史叫李二,我管丞相叫庞九!叫的那叫个亲切,销魂。

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,如有故不宿,则虚其夜,谓之“豁宿”。故事,豁宿不得过四,至第五日即须入宿。遇豁宿,例于宿历名位下书:“腹肚不安,免宿。”故馆阁宿历,相传谓之“害肚历”。——评,丞相们也假装肚子疼请假,想不值夜班!

吴人多谓梅子为“曹公”,以其尝望梅止渴也。又谓鹅为“右军”,以其好养鹅也。有一士人遗人醋梅与燖鹅,作书云:“醋浸曹公一甏,汤燖右军两只,聊备于馔。”——评,醋泡梅子,烤鹅。

藏书画者,多取空名。偶传为钟、王、顾、陆之笔,见者争售,此所谓“耳鉴”。又有观画而以手摸之,相传以谓色不隐指者为佳画,此又在耳鉴之下,谓之“揣骨听声”。——评,买的不是书画,是名气。

关中无螃蟹。元丰中,余在陕西,闻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。土人怖其形状,以为怪物。每人家有病疟者,则借去挂门户上,往往遂差。不但人不识,是鬼亦不识也。

——关中一带没有螃蟹。元丰年间,我在陕西时,听说秦州一带有户人家收藏有一只干螃蟹。当地人都害怕它的样子,认为(它)是怪物。每当谁家有人得了疟疾,就借去挂在门上,病往往就好了。这东西不仅人不认识,恐怕鬼也不认识。评,这是拿干螃蟹当门神使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