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扬之水
水浒中那些充军发配的事儿
散文  2017年05月30日  阅读:610

最机灵的莫过于鲁达。

三拳打死卖肉的郑屠,一寻思:“洒家须吃官司,又没人送饭,不如及早撒开。”回到住处,急急打包,带些衣服银两,溜之大吉,压根不沾牢房的边。

最窝囊的莫过于林冲。

媳妇儿被高衙内盯上,骗到陆虞候家楼上,小丫头跑来报信求救,林冲到陆家楼梯上,见关着楼门,听到媳妇的说话音儿,不是赶紧破门而入,还慢悠悠立在楼梯口,叫自家媳妇过来开门。那情形,类似于半夜醒来干咳一声吓跑小偷。有他们来回跑路的功夫,啥坏事儿做不完?可见高衙内那厮,真是个爱慕林娘子的志诚君子。

大宋时小客店有规矩,凡是公人押解犯人来住,都不要房钱,这样高的觉悟,现在的商家大约没有。一天走30多里路,到客店,不等公人说话,林冲就主动出银子请店小二买酒肉,籴米做菜,请两个公人吃。然后呢,然后他就被请洗脚了,俩公人把他的两只脚按进滚开的盆里,烫出满脚面的泡。第二天还被逼穿上新草鞋,剌的鲜血淋漓,差点没被暗害在野猪林。

到牢城营之后,林冲给差拨5两银子,托他给管营带10两银子,又拿出两封柴进的书信,免了100杀威棒,还买了个天王堂看守的清净职位。有空儿能出去闲走走,喝个小酒,会个熟人李小二。如果没别的事儿发生,林冲这小日子算是过的悠闲自在。

杨志杀了牛二,街坊大户们见他为民除了害,自发出钱替他送饭,摆平官司,赉发两位防送公人。杨志路上也陪着小心,不时买酒买肉请押解的人吃。保得一路平安。到大名府遇见梁中书,看在一身武艺份上,还想法子提拔他当了个小官。

相比这两个窝囊人,武松牛气的多。那两个防送公人知他是个好汉,一路上只是小心服侍,不敢轻慢。想想古代那情景,炎炎烈日,武松肩头扛个7斤半的大长铁枷,三人爬山过岭,想来辛苦。俩公人还很知趣,见没人看见,吃饭时就偷着把封皮揭天,把枷给摘了,让武松好好吃口饭。好心有好报,武松到了没听张青的话,不肯让他把这俩公人剁成包子馅。

平时读《水浒》,随手一翻就到施恩命人殷勤管待武松,可以说是最喜欢看的章节。不但免了杀威棒,还一日三餐不重样儿,煎肉,鱼羹,肉汤,熟鸡,蒸卷好酒好肉送着,洗澡通头床帐单间安排着。五六月的炎天,武松吃饱饭闲走,见别的囚徒在大毒日头下担水劈柴做杂工,自己背着手问:“你们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?”这话问的,大有傻皇帝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味道!

接下来武松打了蒋门神,帮施恩夺回快活林,遭张都监陷害,刺配恩州。这时更显出施恩的好儿来,武松到这般地步了,按说没啥用处,自己又被蒋门神打断胳膊,夺走产业,大可不管不顾。可施恩仍花费家财帮武松上下打点,临行送银子绵衣,还送了两只烧鹅。为什么送烧鹅?不是烧鸡呢?鹅比鸡大,肉多份量重,管饱呀!多好的施恩,难怪作者给他起这么个好名子。

林冲老实,是幻想着有一天能重回东京体制内,与林娘子一家团聚。杨志老实是碍于祖宗面子,想凭武艺在边庭一刀一枪混个封妻荫子。武松被张都监骗进府里管事儿,还说要把养娘玉兰许他做媳妇儿时,何尝不向往着未来家庭的美满幸福!只要有一点点想头儿,他们都愿意像蝼蚁似的苟活于世,做个良民。

可现实是残酷的,在贪官污吏的统治下,就连这一点点小愿望都难以满足。

宋江反的似乎没道理。

杀死包养的小惜惜后,亡命江湖,到处投奔,可还是心存一点幻想的,想着有朝一日朝廷大赦,能悄没声息地溜回家,父子兄弟团聚。可是天降杀星头领的本性不是想隐藏就能隐藏的,不受委屈时还行,因刘高的忘恩负义老婆,惹出许多事非。接下来为收秦明,出馊主意牵连到青州城外数百户人家,杀人放火,将繁华地变为一片瓦砾场。自然,做这缺德事,是顶着爱才之名的,间接害死秦明妻子一家人,马上做主把花荣妹子赔过去。这关系!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。

兴头头带着收来的大部队上了梁山,没想到又被宋太公一封诈死书骗回去。黄雀螳螂,一不小心黑三郎又进了官府的套儿,上下花钱买到个鱼米之乡的好劳改农场——江州。

宋江上路,那小日子不错,两个公人得了银子,又敬他的好汉名声,一路上伏侍,如同俩佣人。虽屡有惊吓,得财却多。梁山众人劫去,给了宋江一盘金银,俩公人20两银子。到穆春家,又给了宋江一盘金银,俩公人一些银子。

看宋江送礼,差拨10两,管营加倍,营里管事儿并使唤人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吃,因此上下没一个不喜欢宋江,还安排到抄事房当个小秘。戴宗那里故意不送,等他来要,好结识他。宋江的待遇自然极好,能随意出入牢城营,还能到江州各酒楼聚友喝酒。清闲到极点,自然得惹事非,真性情如雪地里埋胡萝卜,早晚得露出来,这不,混到后来,一个人喝醉酒在楼上题了反诗,再次入狱,做后援团的梁山好汉们过来劫法场,乱杀一气。李逵更是浑不棱登地杀出,一斧一个,排头儿砍过去。晁盖心软,高叫不要杀害无关百姓,他哪里肯听。

换成别人,被救出来逃命都来不及。宋江却不同,为解恨,他还得顺手把仇人给杀掉。于是设计杀了告他写反诗的黄文炳一家老小。在这一点上,宋江与武松像极,他俩都比林冲强。后来梁山人抓住高俅,林冲想杀他,宋江一劝就住手,生生把一口气硬憋回去,后来呢,后来打完仗该回朝封官的时候,得了风瘫,只有缺了一条胳膊的武松照顾他,好不可怜。

最最倒霉的莫过于卢俊义。大名府首席大财主,武艺冠当时。不是安安分分的当他的富家翁,偏偏要打熬力气练武艺,居然还想一个人单挑梁山好汉,博个英雄名声,将一身武艺卖于帝王家。想得到美,人家帝王家要的是钱,要你那身武艺干嘛,不能吃又不能喝,太平年又轻易不打个仗。一勇之夫,终于着了宋江的道儿,被顺顺利利算计进牢房里。那叫一个惨呀!脖子上钉个一百斤的死囚枷,进牢就打了30杀威棒。多亏蔡福拿柴进戴宗送的1000两金子上下打点,才买得卢俊义充军发配。押送的公人还是送林冲那两个,董超薛霸。故计重施,咋对付林冲就咋对付卢员外。依样画葫芦,洗脚烫浆泡,第二天绑到黑树林里想暗弄死他。多亏了浪子燕青从树上跳下来救命。

梁山上那些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

接下来,一身本事的风流潇洒,常在三瓦两舍打混的燕青居然没有菜钱,只能撇下不能动的卢员外,自己出去打个野鸟煮着吃。连一个肯在送他几两银子的青楼小女子都没有,更别提在后花园月移花影动暗送金银的大家小姐。

可怜卢俊义一身的本事,被棍棒打的全无招架之力,被人抓回去,送上法场。这次石秀出来拼命了,自然两人都被抓回去,又送回大牢里。幸亏有蔡家兄弟照顾着,每日好酒好肉吃着养着,棒伤倒好了。不得不感叹,这牢房真跟梁山自家开的一样啊!

最不招人待见的王庆出场了。这厮有本事,林冲是媳妇儿被奸臣家孩子看上调戏,王庆是白睡了奸臣家的孙女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睡就睡吧,他还吹牛皮。没想到家里板凳成精了——会走路,踢过去闪着腰,被童贯找理由陷害,说他捏造妖言。打一顿,充军发配。

他丈人牛大户可不是林冲的泰山张教头,拿30两银子买下王庆一纸休书,领走女儿改嫁。

王庆这小伙子生得身雄力大,好使枪棒,有点儿像九纹龙史进;凤眼浓眉,白面红颜,俊俏风流,又有点像浪子燕青。林冲发配,在柴进庄上打倒过洪教头,王庆发配,在龚家村打倒了庞元和黄达。

王庆跟老婆调笑那段,描写异常轻浮旖旎,暗藏夫妻隐语。

原文: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。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,摇头咬牙的叫道:“阿也,痛的慌!”那妇人骂道:“浪弟子,鸟歪货,你闲常时,只欢喜使腿牵拳,今日弄出来了。”

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,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。王庆听的“弄出来”三个字,恁般疼痛的时节,也忍不住笑,哈哈的笑起来。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:“鸟怪物,你又想了那里去?”

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,敲了一碟核桃肉,旋了一壶热酒,递与王庆吃了。他自去拴门户,扑蚊虫,下帐子,与丈夫歇息。

梁山好汉大都成天舞刀弄棒打熬力气,不娶媳妇儿。论到小家庭,最平和恬淡幸福的莫过于金枪将徐宁。每每看到石迁盗甲那一段都忍不住惋惜, “见那金枪手徐宁和娘子对坐炉边向火,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孩儿……娘子听了,便吩咐梅香道,‘官人明日要起五更,出去随班。你们四更起来烧汤,安排点心。’”

你说人家徐宁,夫妻和美,有家有业有官职,天天能见到皇帝佬儿,手下用着两个跟班,两个丫头,早出晚归上个班容易吗?梁山那些人咋好意思使手段诳他上山!

跟徐宁娘子的贤惠大度比较,王庆家的这个媳妇儿举动说话都显轻浮。两口子原来关系那么好,打情骂俏的,看到男人一充军发配,立马一句话没有,乖乖卷包跟着父亲回家另嫁,薄情水性的让人寒心。

此情此景,搁在同样境遇的林冲娘子身上,那可是心中哽咽,哭倒在地,“小园昨夜东风恶,吹折江梅就地横。”

林冲在沧州遇到柴进,又是给钱,又是帮忙写信上下疏通牢城的关系。王庆在村子里交往上龚正,一样帮钱帮忙,在牢里过得舒服。再往后的王庆,被管营张世开作弄做自家买办,开始给个甜枣,夸上几句,多赏了三钱银子,后来就不给钱,让他垫钱买东西,还百般挑刺儿,把两条腿都打烂了,银子也赔光光。

到医生那里粘膏药,无意中得知自己曾打伤的庞元是管营的小舅子,王庆才醒悟过来,接下来,演出另一场血溅鸳鸯楼,只是没武松杀的人多,墙上也没写血字,“杀人者王庆。”

武松逃出后,被孙二娘乔装打扮,当行者,上二龙山。王庆逃亡路上巧遇表哥,接下来又被村霸段三娘看上,当了上门女婿,新婚之日被官兵追拿,一口气逃到房山,杀了原寨主,自立为王。一样的打家劫舍,宋江做出的事就挂着“替天行道”的好名。王庆占了八座军州,依然是个贼头儿。

在宋徽宗那里他们的地位是一样一样的,都是强盗!四大寇的姓名用瘦金体的书法写在素白屏风之上,柴进看花灯时混进宫一见,自然不服气,我们是忠义之师,怎么能跟他们这班草寇并列?掏出小刀就把“山东宋江”四个字剜下带出。

王庆这人,论长相和谈吐风流,与史进、燕青有的一拼;论起勾搭女子的本领,西门庆都不如,堂堂一个西门大官人被杆子打到头,陪笑脸不算,还得找王婆,花钱托人使手段,银子缎子裁缝衣服端茶递果摆酒拧脚的款待勾搭。王庆只需玉树临风那么在路边一站,就能被奸臣童贯的养女童娇秀看上,上赶着托丫头老婆子打听名姓叫进来勾搭成奸;论遭奸臣陷害的原因和枪棒打架功夫,有点儿像林冲;论牢城营的被陷害后暗夜杀仇人,又有点儿像武松;论交结朋友带兵打仗的能力,又有点儿像宋江。

孙坚媳妇儿生孙策时梦日入怀,生孙权时又梦月入怀,人家王庆出生,他爹也曾梦到狮子衔老虎,虽不能与日月争辉,好歹算吉兆,据说中唐代名将薛丁山和他爹薛仁贵都是白虎精转世。

看似差不多的经历,结果还是落个贼名,兵败后被捉处决,身败名裂。问题到底出在哪儿?难道王庆他爹听信风水先生,施计夺人家的好阴宅,葬过父母,遭报应了么?不能不说,真是同人不同命啊!